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_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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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欧巴]

  天边发白。卧室的羽绒被拢了半边,潘德小姐的腿藏在被子里,头枕在我膝盖上,由我用毛巾将她的湿发仔细擦干。

  对此她自有一套说辞,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吹风机都会伤害头发,而且即便是用毛巾擦拭,也要顺着同一个方向。她平常那么忙,哪里会有时间做这样耗时的日常护理,我权当她是撒娇,并不反驳,只默默照做。

  我身上也有了她沐浴露的味道。香气随水滴浸到了衬衫当中,带着一体的亲密感,我摸了摸她半干的头发,轻声问:“要不要吹干了睡一会儿?”

  “没有意义。”潘德小姐翻过来,眼睛半闭着,“就算睡着,一个小时之后也要再起来。那会难受得像做完HIIT一样,并且持续一整天。我不要。”

  她奇妙的比喻让我有所共鸣。我的拇指抚了抚她的脸,说:“你是老板,晚一点去也不要紧。”

  “我也希望……”潘德小姐伸了个懒腰,蜷成一团,慢慢扶着我坐起来,“上午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而且还得去拜访新客户。你想要休一天假吗?”

  我很诚恳地点了点头:“我想。”

  她动了动眉毛,笑容中带了些许疲惫:“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一注意到她的疲惫,我就又开始神游。潘德小姐与我对视,立刻察觉了我的深意,半是埋怨半是含情地望过来,道:“别那样看我……”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我凑过去。

  “不行不行不行。”她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将我轻松推开,“我一定得在十点以前出门。你要穿我的衣服去上班吗?”

  “我自有准备。”我环住她。

  潘德小姐动了一下,轻轻叹息了声,没再挣扎。

  我将头发拨到一边,吻了吻她耳后的皮肤。就连她的呼吸声都被我听出了变化,我的心不由跟着一颤,但克制着没有任何动作。

  我慢慢吸了口气。下巴靠在她肩膀上,从我这儿只能看见潘德小姐小半边脸。她闭着眼睛,肌肤细腻,又有岁月沉淀之后的光泽感。在她嘴角藏了几丝蜜意,跟随双唇饱满的弧度,又流淌到我这里。

  我说:“我现在没有和别人约会。”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也没有。”

  “嗯。”我酷酷地应了一声,却又止不住笑。

  潘德小姐稍微侧过来一点儿,但因为离得太近,她也看不到我的全貌。她只是瞄了瞄我的眼睛:“你说‘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啰。英文里的第十一个字母,国王,钥匙,还有‘嗯’。”我发觉自己还押了个韵,“就是我感到很满意之类的。”

  “对于我没有在和其他人约会?”她毫不体贴地挑明道。

  我拿额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闷闷地答了一句,双手搂得更紧。

  我真不擅长主动开口提这种事,平常要我出面单独批评哪个同事已经是我能力发挥的极限了,“是”或“否”的句式中,我唯一愿意说的可能就是通知别人升职的消息。我要怎么去讲呢?我也不是怕看到别人的反应,也不是怕她拒绝——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潘德小姐开这个口。

  又或许我兼而有之。

  我怕她消极应对,我怕她直言拒绝。

  潘德小姐对我忽然孩子气起来的摇头晃脑无比包容。她像是没有一丝不耐烦,相反地,还抱着我的手臂一起摇晃。她扶着我揽紧她的手肘,两个人像郊游时同坐在大巴上的小学生。

  可耳边什么也没留下。叽叽喳喳的讨论也好,喝了半口柴油一般发动机工作的声音也好,它们都被遗留在了幻想乡。左右晃动的并非郊游在即欢呼雀跃的童趣,而是等候已久、迁就着我的潘德小姐。

  自我童心外显的那一刻,她对我就与他人不同。

  我还怕什么?

  我停下来。潘德小姐果然也止住她的来回摇晃,尽管看不见她的眼神,我却从她的笃定中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就像是院长名单上的常客,通宵后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等待着第一节课:跑步过去的健身房常连,晃晃悠悠的派对醉鬼,还有刚赶完八百页阅读、从图书馆离开的文科生。她开放了她的长椅。

  这长椅叫作安全。

  “你——”我咽了咽口水,“你在大学时主修什么专业?”

  潘德小姐僵住了,没有说话。我在沉默中不知所措,结果把她搂得更紧:会不会把她弄疼了?我下意识松开来,反而是潘德小姐抱住了我的手臂。我的胸腔先于耳朵感觉到了她的笑声。

  潘德小姐双肩微微颤抖,道:“我学文。本科选了很多新闻学方向的课。”

  这回轮到我愣住:“呃。很酷!但是……你的博士是跨专业的吗?”

  “或许吧。”她笑意中藏了些许捉弄,顿了顿,才说,“我是比较文学方向的博士。我做比较文学和艺术。”

  我反应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问:“所以你只花了四年时间就拿到博士学位?”

  “是那样。”

  “比较文学的博士?”

  “对。”

  “在哈佛?”

  潘德小姐终于对我呆板的问题有了不满。她的指甲在我小臂上轻轻刮了刮:“我就那么像商学院的学生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来由笑起来,“只是,嗯,我相信这样的话你听到过无数次了——但你真的非常优秀。”

  她的声音有些没精打采:“是是,我知道,文科出身,三十岁的合伙人,诸如此类。”

  我大笑起来,靠在她肩膀上,说:“不!”

  潘德小姐不怀好意:“让我听听李博士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喔。”我感叹了声,“听你这么一叫还真受用。”

  因为不在学术体系当中工作,咨询行业重出身轻学历,互联网公司英雄不问出处,我除了毕业那一年,几乎没这么被称呼过。

  “快编。”潘德小姐说,“不要拖延时间,你只有五秒。”

  我听她这么说笑着更起劲,险些把自己呛到了。她好像真的有点儿生气,我凑过去看她,但潘德小姐竟然扭过了头。原本我们就离得近,难以看清彼此神情,此刻连个参考的标准也没有,我心里愈加忐忑。

  然而她又任由我靠着。

  我朝她贴得近了一些,说:“你们当时的系主任是达姆若什博士,对吗?”

  她转过来看了看我,没什么表情,只道:“他现在也还是系主任。”

  我点点头。潘德小姐没再接话,她肯定是等着下文呢。

  “你知道我有一个文学学士学位。我的一个同学,跟你方向相同——她最后去了耶鲁——非常受意向的导师欢迎,但拍板的人是系主任。她试了不下五种办法,展示自己是多么符合资质要求的候选者。真的,在我记忆当中就没有达姆若什博士那么难拍马屁的人。

  “作品集他也不看,绩点他也不看,出版物也基本像不存在一样。我那时觉得哈佛的比较文学每年录取的那十几个人肯定都是靠捐款进去的。”我赶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就立马补充,“真有人能入他的青眼吗?”

  她不置可否,往后一倒,靠着我。

  “所以我们决定帮助她。”我说,“当然了,按照当时那种单一的逻辑,我们都觉得问题出在身份上。假如她是一个需要用到无障碍停车位的少数群体,或者至少她的姓氏里能带一点‘斯基’啊‘伯格’啊、这类的后缀,录取的几率都更高。但她不行。她真的从照片、名字到履历都能看出来是非常典型的WASP。”

  潘德小姐眯了眯眼睛:“你还有这种时候?”

  “是不是特别庆幸到现在才和我约会?”我笑吟吟的。

  “嗯……”她的手在眼尾挠了挠,“你确实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到现在我还没听到你的见解呢。”她话锋一转,“你们做了什么吗?”

  “噢。对。”我摸了摸她的胳膊,“当时我已经被导师看中了,作为知名的‘无事可做小姐’,我以贝蒂·弗里丹平权协会代表的身份给那位系主任写了一封控诉信。”

  “我不知道贝蒂是你们学校的校友。”潘德小姐有些迟疑,“你们甚至有一个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协会吗?”

  “没有。”我故意沉默了片刻,“那个协会是我为了名正言顺而编造出来的。”

  潘德小姐紧皱着眉:“你以前好坏!”

  我笑起来:“那是迄今为止我干的最后一件坏事。真的!”

  而且我只算共犯之一。当事人老白甚至还帮我做了个协会logo,助纣为虐。

  ——不对。好像她才是纣?

  “你有收到回复吗?”潘德小姐一手托着下巴。

  “收到了。”我垂了垂眼皮,“实际上他并非不看重量化指标。相反,我同学的出版作品和绩点都让他很满意。达姆若什博士决定把她放在等候名单上,是因为在他收到的第二封邮件当中,她把《迷失东京》的编剧写成了索菲娅·柯普拉。柯普拉,就是Copula函数那个——”

  “噢。”潘德小姐吸了口气。

  “所以他经常会这样?文字洁癖?”

  “嗯……取决于你怎么看待这种笔误。”潘德小姐似乎在斟酌她的用词,“也不能说是‘文字洁癖’,那太难听了。但准确性对于做文学研究的人真的非常重要……”

  我顿了顿:“他不会是你的导师吧?”

  “不是。”虽然作了否认,可她的表情十分犹豫,就好像不忍心看别人出糗一般,“但,因为我提前了一年毕业——让我们说,我给达姆若什博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实上前一阵子我们还互发了邮件。”

  我怔住,开怀大笑:“对,你确实像那种毕业十年以后还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联络的社交高手。”

  潘德小姐坐起来,不再倚着我:“这就是你的独到见解吗?关于我的优秀之处?”

  完了。

  “不,当然不!”我连忙道,“我想说的就是——就是——你知道,你在这样一个冷门的专业有所突破,但你又放下那些成果,不把过去的努力当作是生活的负担,进入新的行业、从事完全不同的工作,并且取得十分漂亮的成绩,我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最重要的是,你非常勇敢。”

  “是这样吗?”她的声音有点儿小,“谢谢你,姚。”

  “不客气。但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有质疑我的专业性。”潘德小姐说,“每一次当人们知道我是文科出身的时候,他们总喜欢……总喜欢表达自己的‘高等教育白人主义’。”

  我哑然:“这个术语很漂亮。你现编的?”

  她点点头:“但至少很贴切。”

  “我能理解。”我没说什么假大空的安抚的话,“我在本科主修艺术史。不过这件事我甚至没写进自己的简历里。”

  “是艺术史课程的同学?”

  “南亚文学的。”我道,“想不到吧!”

  潘德小姐有些吃惊地笑了笑:“南亚文学?”

  “但我只上了一学期的课。”我在她误会以前就解释,“到现在《罗摩衍那》我都只看了四章,所以我可能没办法立即和你讨论印度文学的发展史这类崇高的话题。”

  潘德小姐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我可以知道你的同学的名字吗?”

  “安妮特·怀特。”我说,“她现在在加州教书。”

  潘德小姐吸了口气。我知道她肯定是听说过老白的名字才会有这种反应,果然,片刻后,她道:“我知道她。我读过她所有的非虚构作品。她没来哈佛是哈佛的损失。”

  “所以你现在同意你们系主任有文字洁癖了?”我问。

  她睨了我一眼:“这是两回事。”

  天色已全亮了。我们还在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潘德小姐半点催促的意思也没有,她的头发干了七八成,只有发尾与深处还积着夜里的水露。我一阵恍惚,今天竟然真的不想去工作了。

  但即便我从会议中临阵脱逃,在最后一分钟疏远我的岗位——我总不可能独留于此。

  潘德小姐终究是要去忙的。

  然而她却全无整装待发的觉悟。潘德小姐略显疲倦的嗓音中,又有种贪恋着什么的线索,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扩散,让我不愿挣脱:“坦白说,我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白人朋友。但你和安妮特——你们甚至在录取过程中聊到那么尖锐的话题。我想你们一定是非常亲密了?”

  我噎了口气:“——对。”

  说完话自己都笑了。

  潘德小姐当即就听懂了弦外之音:“现在很少联系?”

  “对。我……”我说,尽量拣着好的词,“我是那种很‘独立’的朋友。”

  她挪开了一点,转过来,握了我的手说:“我相信人们的友谊可以长存心底。”

  我没看她:“亲情也是吗?”

  “取决于具体的人。”她像安慰似的拍在我手背上,“有时距离也是安全感的一种。如果哪一天,有我在的环境也让你觉得是安全的,我会很愿意听你讲你希望倾诉的一切。”

  我抬头望向她。

  潘德小姐吻住了我。

  “但很难说这是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她慢慢道,“我是指我们现在才约会。”

  我回忆了一下本科时期的我自己:“你不会喜欢我的。”

  “你不知道我以前什么样。”她眯了眯眼睛。

  “但我知道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说。

  她可能没料到我也有说话这么直白的时候,怔住片刻,笑着说:“我很高兴。”

  潘德小姐又慢慢地开始讲:“现在线条已经很短了,我有两个同学直接认识安妮特,而安妮特认识你。假设先锋谷那次没办法挽救,但她刚好来波士顿找你玩,我和我的同学又跟你们偶遇的话……”

  我忍不住笑。

  “喂!”潘德小姐拍了拍我的胳膊,“你为什么又笑了?我在很认真地说呢。”

  “你知道,”我说,“领英上我们有二十几个共同人脉,其实不用绕那么远的。”

  “他们当中一半是我的同事,一半是客户,都是工作以后认识的人。”她看了看我,略带了点儿情绪地说,“算了。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故作思考,道:“我明白了你喜欢我。你也喜欢我,对吗?特别是现在的我?”

  “我当然喜欢你了。”潘德小姐望着我,“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一点?”

  她那些微的情绪已然消退。

  仿佛什么也动摇不了她的心意,她的本质:潘德小姐和她安全的长椅。

  我说:“你能只和我约会吗?”

  她顿了顿:“你说,像是排他性的约会关系?”

  “对。”我答得极快,但声音很小。

  显得底气不足。

  “我很愿意。”她笑起来,“最开始你就是想说这个?”

  她看出来了。

  我强作镇定:“呃,呃,也不是。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

  “在……”潘德小姐的捉弄之意随处可见,“工作日的早上?

  我低下头:“好吧。最开始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她双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微微弓起身子,捕捉到我垂下的视线,才说:“那你感觉好一点了吗?现在我们是一对一约会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闹别扭的中学生。我闷闷道:“嗯。”

  “过来。”

  我靠过去。

  她的拥抱真温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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