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_平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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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崔进之凝视着李述。

  他说不清今夜为什么想来看她。

  许是今夜天色浓稠许是廊下灯光影绰许是陛下重用了沈孝又要开始打压世家了。

  这样多的“许是”让崔进之想跟她待一会儿。

  李述今日被皇上骂了一通他拖着永通渠的事情不做本是想回来安慰安慰她的。

  但此时夜色静谧,李述睡得正熟,眉宇舒展根本看不到一点愁意。

  崔进之才慢慢看清了自己的心:其实今夜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分明是他需要她。

  自兄长战死,父亲退隐后他就披上官袍入了朝。

  他把所有棱角都磨平逼着自己扛着门楣,逼着自己辅佐太子逼着自己尔虞我诈逼着自己摸爬滚打。

  可逼得久了他也会累。

  桩桩件件政事袭来从来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好像要把他压垮。

  他需要抽出空来,让自己喘一喘气才能继续走下去。

  青萝能给他的只是远离朝堂的静,可李述却能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李述从小受惯了寂寞养成了一副坚韧的性子再怎么挫折都能熬得过去。她总是冷静坚强,总是一往无前,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因此能忍受路上所有的荆棘。

  李述太强大了,强大到崔进之此时此刻,都想要寻求她的庇佑。

  崔进之慢慢俯下了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李述的掌心里。以一种又似安慰,又似求饶的方式依偎着她。

  在她睡着的时候。

  他感受着额头她手的温度,二人的距离一下子极近,就像年少时那样。恍惚间他也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诸事不管的少年。

  ……

  崔进之靠着李述的掌心,几乎都要睡着了,却忽然觉得李述的手动了动,然后迅速地从他额下抽走了。

  他抬起头来一看,见李述不知何时已醒来了,还是那双通透的眼,只是却疏离地看着他,“你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她的话里没有关切,只有隔膜。

  崔进之道,“没什么,就是想着……你今日被父皇训斥了,我怕你想不开。”

  他见李述如此隔阂,话出口都带了几分涩意。

  李述坐了起来,拿过枕头搁在腰后,靠着床头看着他,声音淡淡的,“我没什么事。”

  她多日谋划成功,高兴还来不及,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崔进之进屋后也没点灯,唯有廊下灯笼透出影绰的光,显得屋里有一种暧昧的氛围。

  李述皱眉,这种氛围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喊道,“红螺,点灯。”

  红螺闻言捧了烛台进来,然后依次点着了屋里的几盏灯,顿时就亮堂了起来。

  崔进之坐在床畔,看着烛火照在李述脸上,她只是沉默,靠着床头看着他,静等着他说什么正事。

  可他能说什么事。

  他感觉自己没有话可以说。

  崔进之只能道,“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于是李述又皱了皱眉,觉得崔进之不正常。

  “你怎么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是太子又有什么吩咐让我去做么?”

  太子不会御下,一旦谁做了错事,损了他一丁点利益,太子立刻就不耐烦再启用了。

  今日含元殿里一切都因李述而起,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太子是不屑于再把她这等无用之人纳入东宫了。

  太子门下的狗多着呢,不缺她这一条。

  难道说她竟然算错了,太子还要让她做什么事?

  那她接下来就该再装得失魂落魄一点,好把太子给搪塞过去。

  李述心间转过很多思虑,桩桩件件考虑的都是朝堂政治,唯独没有考虑到个人感情。

  崔进之见李述如此,觉得心口又沉了一分。

  在他没有察觉过来的时候,雀奴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纵然二人如今同坐一张床上,可她面色冷淡,仿佛要将他推拒在千里之外。

  他摇了摇头,“没有,太子对你没什么吩咐。”

  事实上今天下午,太子在东宫把李述从头怪到了脚,恨不得让人把她揪到东宫来狠骂一通。还是崔进之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太子的冲动。

  李述长眉愈皱,“既然没什么紧急的事,你来我房中做什么?刚睡醒就瞧见你,我还当朝中又出了什么大变故。”

  崔进之在她的卧房里出现,简直就是奇迹,奇迹到她觉得突兀至极。

  李述说着就拢了拢肩头散落的衣裳,又道,“既然没事的话,你先出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竟是开始逐客了。

  崔进之难得跟她这样和谐地相处,没有争执,也不谈政事,竟然有些留恋这样的氛围。

  李述虽赶他,他却也不想走。

  正想找个理由多待一会儿,却见李述不自觉的将手在薄被上擦了擦。

  仿佛掌心有什么脏东西。

  崔进之目光一滞,只觉得李述的动作好似掐在了他的心头,瞬间就让他无法呼吸。

  她竟已嫌恶他至此,连接触都不愿与他接触了么。

  崔进之愣愣地看着她的手,李述见他半晌不言,带了几分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儿?”

  她困着呢,两个晚上没睡觉了,能不能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没……我没什么事。”

  崔进之忙道,仿佛找补面子一般,“正好我永通渠也有事,我也要走了。”

  他不能再看李述,转过身就走,一路往门口走去,背影竟瞧着有几分仓皇。

  李述看着他离开,觉得他奇怪。

  崔进之今夜又犯了什么神经病。

  她不再去想他,吩咐道,“红螺,取帕子来,我擦擦手。”

  叫崔进之抓了手,总觉得怪腻的。

  红螺忙浸湿了帕子,拧得半干给李述递了过来。

  李述擦了擦手,听红螺道,“奴婢怎么觉得……驸马爷刚才心情好似不大好,瞧着脸色灰败。”

  李述却不甚在意,“这一两天忙,估计他累了吧。”

  崔进之有青萝照料,她操心个什么劲。

  叫崔进之吵醒了,李述一时半会儿也没了困意,问道,“五万石粮食的事交代下去了么?”

  父皇罚她三天之内再交五万石粮食过去,李述自然不能怠慢。

  红螺点头,“已告诉录事了,录事正忙着清点各庄子的粮食,明日就让人去运粮。”

  李述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叫人去万年县,把刘管事叫过来。明日我要见他。”

  她要罚他。吩咐完又坐了一会儿,很快困意袭来,李述躺下,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次日刚睡起,就听红螺来报,说刘管事已跪在花厅请罪了。

  李述梳洗罢就去了花厅,刘管事见她来了,一脸懊悔,忙不迭道,“公主,都怪我没看住粮食,叫人抢了去,导致公主吃了这么大的亏。”

  平阳公主因征粮一事被皇上当庭训斥,这件事已传遍了长安城。

  刘管事说完就磕了个头,认错的态度倒是极好。

  可李述只是坐在正座上,手里捧着一盏茶,也不喝,也不说话,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

  目光似有千斤重。

  刘管事后背的冷汗登时就流下来了。

  他跟在公主身边也五年了,旁的都不怕,就怕公主不说话。便是骂他一顿、罚他一顿那都是好的,说明公主还想继续用他。

  可如今这不说话……反而更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刘管事挣扎着为自己辩解,“沈大人带着五百兵丁,可那夜庄子上只有二十多个护院,其他人都被调去别的庄子了。”

  不是他不想拦,天地良心,他对公主一片忠心,只是他拦不住。

  刘管事硬着头皮道,“那夜驸马爷也没拦得住沈大人抢粮。”

  言下之意是,驸马爷手底下可是兵部的人,他们都没拦住,他一个小小管事,拦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

  谁知李述闻言,一下子就把茶盏顿到了桌子上,茶水溅了一桌子。

  “你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李述冷道,“本宫不是怪你没拦得住沈孝,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本宫叫你过来,只是想问一句,我和崔进之,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刘管事听了一愣。

  “你管的庄子是本宫的庄子,你收的粮食也是本宫的粮食,那么你遇到了事,甭管大事小事,也该跟本宫禀报……”

  李述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没有本宫的允许,谁让你私下派人去找崔进之的?!”

  刘管事听得浑身一颤,没咂摸出来公主这怒意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驸马跟公主不是一体的吗。

  他茫然不解,“可……可那是驸马爷啊……”

  妻子出了事,去找相公不是天经地义么。

  李述听了就冷笑,“驸马爷?”

  她吩咐道,“红螺,叫人把刘管事给我拖下去,拖到府门口让他睁大了眼睛瞧一瞧,那牌匾上写的到底是哪几个字?是平阳公主府……还是崔府?!”

  红螺听了就往外走,作势要叫人过来。

  刘管事这下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公主这是要跟驸马爷划清界限。

  可这是为什么啊?谁家夫妻这样疏隔?

  他虽心里没想明白,却也知道自己是触了公主的底线,不待红螺叫人过来,连忙请罪,“奴才知道,这里自然是公主您的府邸。”

  李述一双眼直直盯着他,“既然是本宫的府邸,那么谁才是你正经的主子?”

  “自然是公主。”

  李述啪一下,素手就拍在了桌子上,“既然我是你的主子,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去找崔进之做外援?你这是瞧不起本宫,还是胳膊肘往外拐?”

  刘管事听得直哆嗦,脑袋扣在地上,不敢回话。

  李述收回手,慢慢揉了揉手腕。

  是该清理府邸的时候了。

  若不是沈孝抢粮,刘管事着急之下叫了崔进之帮忙,她还没有察觉到,原来这府上有不少人都是崔家的人。

  府上的下人主要分三拨。

  一拨是李述出嫁前从宫里带过来的,人极少二是后来慢慢买回来的三呢,却是崔家给拨过来的下人。

  昔年李述刚出降时,身边并没有几个可信可用之人。

  做姑娘和做妇人是不一样的,做姑娘时可以无忧无虑,做妇人却要管更多的事情,譬如封地、田庄、家政,一府女主人并不是轻松的活计。

  像安乐那种,出嫁前皇后早都替她物色好了可靠的仆妇管事,她出嫁后万事不必操心。

  比安乐稍差一点的,那些有母妃的庶出公主,出嫁前也能得母亲的指点,不至于管家时手忙脚乱。

  唯有李述,一来身边没有可靠下人,二来没有长辈教她,刚成亲时管理府邸,颇为手忙脚乱。

  崔进之看在眼里,便专门从崔家老宅里调拨了一批有经验的老奴来帮衬她。

  崔家是百年府邸,伺候的仆人都远非一般人家可比,一个顶十个的能干。二人成亲开府这五年来,这些仆人纷纷被重用,成了府里独当一面的管事。

  刘管事就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从前在崔家时他就管着庄子,来了公主府上后,替公主管着名下最大的庄子。无论旱涝,万年县的庄子从来断过粮,年末理账的时候根本挑不出一个错处。

  这样的好手,放在外头那都是各个商行花重金都要聘请的。

  可李述如今万万是不能再用刘管事了。

  他是能干,可是却跟她不是一条心,他从根上就是崔进之那头的。

  她的仆人,必须把她当成唯一的主子,不管是驸马还是什么马,没有她的允许,半个字都不许往外透!

  她已经谋划着脱离了太子,崔进之是太子的人,这就意味着她要跟崔进之彻底决裂。

  否则日后她做什么谋略,下人都要透到崔进之那头去,她也就算废了。

  决裂。

  李述想到这个词,心里觉得一痛,旋即又是一快。

  她跟崔进之到底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李述心念这么一转,对刘管事也没那么声色俱厉了,慢慢开口道,“刘管事,这几年你也替我做了不少实事,勤勤恳恳,从未犯过错。抢粮一事不是你的错,我不罚你,只是……我也不会再用你了。”

  她微叹了气,“你既然心里把崔进之当主子,那也没必要再在我手下做事,我这就把你放回崔家去。”

  “你去账房领些银子,就走吧。”

  刘管事愣愣地,半晌没言语。

  公主向来出手阔绰,说是“领些银子”,可公主口里的一些银子起码是好几百两,便是他下半辈子不做活,这银子都能保他衣食无忧。

  刘管事心里复杂,知道公主这是要跟驸马爷彻底断开,他不过是这件事的引子。

  他常年在庄子上,不知道府里的情况。可犹记得那年二人成亲的时候,十里红妆,多好的一对天作之合。

  怎么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呢。

  刘管事滞了片刻,知道公主虽是女子,可说出去的话一向不容置疑。他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谢公主。”

  刘管事只是李述清理府邸的开端,她叫红螺捧来花名册,对着名字一个一个叫过来,当初由崔进之从崔家老宅调过来的下人,不管多么能干,不管如今是多大的管事,一概都不能用,给一笔银子,把他们遣回崔家去。

  然后是那些一直在西院伺候崔进之的下人,也都赏了笔银子,然后发卖了出去。

  这么一遭大洗牌下来,竟是一半以上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眼睛里只认公主一人当主子的人。

  所有下人如今都明白:西院如今虽然还给驸马爷留着,但那只是面上情,驸马爷在府里已不算主子了。

  谁再效忠驸马爷,那就是违背公主,讨不到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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