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凤来朝(十)_姑母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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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凤来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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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兽炉香冷,目断愁云,压断枝雪落在奚桓肩上,他也顾不得,沿途风霜里,只是哭。

  好在孩子终归是孩子,甫归院,就想不起怨花绸了。斗篷也不解,往外间炭盆里围坐说笑的丫鬟堆里扎进去,“你们去总管房里支一斤燕窝来给我,还有刺参,也支一斤。”

  “一斤?”采薇惊掉了下巴,“您当饭吃呢!”

  秋蘅在榻上做活计,长襟领口上套着一圈灰鼠风领,脸被热烘烘的炭盆熏成嫣然红粉,“平日追着你吃你也不吃,今儿又发什么疯,兀突突要一斤……那刺参哪里是论斤两的?平日都是在你的饭食里搁上两根。”

  这厢听见,掰着指头数半晌,数不明白,索性将袖一挥,“那就支个百八十根来,我有用。”

  秋蘅斜睇他,“你拿去做什么用?要吃每日厨房都做了来的。”

  “我送去给姑妈。”奚桓在炭盆上搭着手,风地里走来的泪痕一霎被烘干,只剩荧荧闪烁的两只眼,似两颗黑得发亮的黑玛瑙,“你们不是常说燕窝刺参这些玩意儿吃了身子骨好?姑妈病了,要给她吃。”

  秋蘅听见,冷笑涟涟,“我就说你兀的要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精贵,哪里是说给就给的?总管房里各屋里都有定数,哪里是你说要一斤就给你一斤?你一开口倒大方。家里是姨娘管着,总管房里又是二太太的人看着,她们俩谁应承给了?”

  “你依我的话,只管去支了来!”奚桓在榻下急得跺脚。

  “我依你,岂不是叫姨娘太太打我?如今老爷时时在衙门不归家,家里都是她们一口做主。哦,我走去总管房里要,谁采我?”

  打从那日瞧了奚缎云,奚甯又一头扎进户部忙公务,忙得像是刻意避忌着什么。满府里仍是范宝珠当家,冯照妆从旁协助。

  奚桓院中各项开支不过是按着旧例在放,何曾有他小孩子说话的份?思及此,他怅然抬着眼,“那我的月钱放在哪里的?都拿出来,上外头买去。”

  秋蘅又笑,歪在榻上收络子线,“别说这些胡话,你的月钱银子是多,可都有余妈妈照管着,你去问问她老人家可愿开了箱子拿给你?你的吃穿用度都使不着月钱,要什么不是总管房里去办了来?传到姨娘婶婶耳朵里,仍旧不许人给你买,再说这些精贵东西,哪里买去?”

  奚桓顿觉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呕着一口气推了屏风们踅入卧房。正坐在榻上恼怒,忽见采薇悄步进来,“爷、爷,我晓得您的钱放在哪里的。”

  “哪里?”他一下来了精神。

  采薇悄么朝靠墙的大立柜里怼怼下巴,“低声些,就在那大橱柜里,箱子锁着的,我没钥匙。”

  “钥匙在谁身上呢?”

  “余妈妈与秋蘅姐姐各有一把。”采薇四下张望一番,小心附耳过去,“我晓得秋蘅姐姐的钥匙搁在她屋里,您去与她说话绊住她,我廊下头给您偷去。”

  二人凑着脑袋筹谋一番,果然由奚桓去歪缠秋蘅,逗得她窝在榻上嘻嘻直乐,竟没留心采薇蹿下廊去盗了她的钥匙来。

  橱柜里开了箱笼,见满箱白花花的银子,皆是奚桓往日使不着的月钱,他拿了一锭,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几两,胡乱递给采薇,“赏你的,你给我拿个包袱皮来。”

  采薇美滋滋地拿了来,二人捡了一包捆了,奚桓抗在肩上就往莲花颠去。路上遇见人问他扛的什么,他只说是他的那些玩意儿,带去与姑妈玩耍。

  这厢直冲冲地奔进正屋里,一见花绸与奚缎云对榻坐着说笑,他也跟着傻兮兮地笑出来,迎头将包袱皮卸到炕几上,“姑妈瞧,我给您带了好东西。”

  不妨他闯进来,花绸有一瞬的骤惊骤喜,匆匆又化得冷淡,“你怎么来了?回家去吧,大冷的天,仔细冻着。”

  屋里虽暖,却有些呛人,奚桓咳了几声,忙不迭将包袱皮打开,“姑妈身子不好,我支不着燕窝刺参,拿了银子来,姑奶奶外头去买给姑妈吃,好不好?”

  二人一垂首,猛地叫白花花的银子扎了眼,奚缎云拿起一锭掂一掂,约莫十两,这满一大包足足上百两。唬得她忙搁下,兜着下巴,“我的乖,你哪里弄来这些钱?”

  奚桓小小得意地挺着腰板,“是我的,我的月钱攒下的,我一月有二十两的月钱呢,姑奶奶,您在外头买燕窝给姑妈吃。”

  熟料,花绸将包袱皮阖拢,端得十二分的肃穆,“你趁早拿回去。”

  “为什么啊?”奚桓垂下手,眉头扣得像打了个死结,“这是、这是我的钱,既不是偷的又不是抢的,我愿意给姑妈买好东西吃,姑妈做什么不要?”

  奚缎云倒笑得慈眉善目,“桓儿乖,你的心意姑妈与姑奶奶都领了,只是银子还是拿回去,听你姑妈的话,啊。”

  “我不,就是给姑妈的,做什么拿回去?”

  “你不听我的话?”花绸轻提眉梢,拿出生气模样。

  他只是摇头,“我不、这话儿我不听。”

  花绸心知他的性子,也懒得再劝,径直下榻打帘子出去。

  雪香顷刻拂衣来,冷冰冰的,奚桓茫然无措地望向奚缎云。奚缎云拂一把他的脸,细声一指,“你瞧,你不听姑妈的话,她生气了。”

  骤一听,奚桓心焦如焚,转背往东厢跑,眼瞧着花绸要关门,他忙将一只脚别在门缝里,两手把着门框,急得眼泪汪汪,“姑妈、姑妈……”

  下头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只是细细唼喋,希望她能懂得他小小的苦心。

  可花绸那张桃李初艳的脸上蕴着被冰雪摧逼出的淡淡红晕,杏眼里装着整个冷得彻骨的琉璃世界,连乌髻也干净的毫无牵挂。被阳光照得透明的耳垂上坠着两颗小珍珠,仿佛寒冰两点,滴在奚桓焦躁的心间。

  南云冻结,北风紧吹,吹得门户咯吱咯吱细细作响,像是一颗心在风中来回摆荡。花绸暗自挣扎半晌,仍决定痛离是非,作势要关门,“让开。”

  “我不!”奚桓的脚别在门里死活不挪开,眼洇水星,盯着她不放。

  对峙半晌,花绸终于放软了嗓音,只是心肠忽然硬起来,说出的话似一场纷纷雨雪连天坠,“你回去好好念你的书,往后别再来了。”

  奚桓先是眨也不眨地瞪圆了眼,片刻冷风朝他眼里灌进去,憋不住一扇,扇出两颗皎洁泪珠,挂在他稚气未消的腮上。

  他吞咽两下,仍然泣不成声,“姑妈,我是哪里得罪您了?”

  一襟凄凉事,说了他也不懂,花绸只泄出缕淡淡苦笑,“没有,你好得很,只是我忙得很,没功夫陪你玩儿,你找涧儿玩去吧。”

  说话儿间,她轻穿长廊,往正屋里走。奚桓在廊这头目怔怔地地盯着她。廊上的柱子一帧帧滑过,使她湖绿的裙一闪一闪,似一抹遥远的湖光山色,难以捕捉。

  须臾奚桓回过神来,洒着泪小跑着,追着她,虔诚得好像她是他的神明,他的信仰。

  不妨刚追到帘外,花绸迎头打帘子出来,将银子包搁在廊檐上,“多谢你想着,只是我家里用不着,你仍旧拿回去,往后好好念书,别再往这里来。”

  这晌午,奚桓是掉着泪珠子回去的,沿途琴断笛残,衰草泪满。他长这样大,头一遭觉得冬天很冷,冷到骨头缝里去。

  自那日回去,莲花颠也听说,他接连几日在屋里砸东西、骂丫头、不吃饭,发了好一通脾气,闹得满院的仆婢人心惶惶,还惊动了范宝珠。

  花绸无心过问,仍旧点灯熬油地做活计,想着绣几样料子出来,趁着年关前托人卖出去,好混过年节。

  不想她不找事,事倒要来寻她。那日才刚了结一样仙鹤高升、一样鲤鱼戏芙蓉,皆是繁杂彩绣,悉心折在一张包袱皮里,递予红藕,“红藕姐,这两样都是费了大工夫的,你小心收着,少不得卖个四五两出来,咱们年节就好过了。”

  恰逢奚缎云卧房里出来,一壁栊鬓,一壁想着问:“红藕,你平日都是托谁拿出去卖的?”

  红藕接了包袱抱在胸前,略显踞蹐地笑,“就是门房上的小厮,叫柄全的。”

  “这些人我是知道的,断不会白白为咱们操劳,少不得要在中间扣几个钱出来。”奚缎云落到榻上,篮子里捞出双没做完的鞋面,一行解线,一行嘱咐,“他们若是少给了银两,你也别同人争,你也争不过他们,别白白在外头吃了亏,可晓得?”

  “晓得,太太放心。”红藕点头应着,正要旋裙出去,倏听奚缎云在后头喊。

  她又掉头回去,见奚缎云倒了盅热腾腾的酥油煮牛奶递过来,“吃盅热热的再去,外头冷。”

  红藕轻推,“留着给姑娘吃吧。”

  “你吃,”奚缎云嗔她,慈目温柔,“你也大不了姑娘几岁,我当你们与自家姑娘一样的。”

  屋里熏得暖烘烘,红藕的心也随之膨胀着温暖,她接了饮尽,便生出些抵挡凛冬的勇气,抱着包袱,欢喜地蹦出屋去。

  这头进去,正赶上范宝珠院门里进来,穿着白貂镶滚大红羽纱氅,里头罩着胭脂红软缎长襟,戴着雪狐帽,高挑着眼,打红藕屈膝蹲身的头顶视若无物地滑过,径直走到廊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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