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明日绽放_马甲的千层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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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明日绽放

  地面的晃动,不知道哪里连续发生的小型爆炸,和四周逐渐崩塌的墙体。

  春日川柊吾感觉自己在一艘暴风雨中航行的船只上,但是汹涌的海浪比起混泥土块或是钢筋来说应该温柔多了。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以最快速度捂住了自己相较于其他地方来说更脆弱的后脑,被随之而来的烟尘呛到闭上了眼睛。

  随着坍塌一起落下的粉尘和碎块,总之是很多冰冷而又坚硬的东西,栗发男人闭紧眼睛等待着所有从上方滚落的东西劈头盖脸的落下来,却没想到比那些东西先落在他护着自己头的手上的,是带着温度的手掌。

  他的手背被一只比自己大了些许的手覆盖在下方,随后,比手还要沉的重量落在头顶,像是有人将下巴抵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样。

  春日川柊吾瞬间睁开眼睛向前方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前面的情况就被迎面而来的灰尘迷住了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又大又圆,刚才因为惊慌睁的更大了一点,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受力面积,被灰尘刺得立刻又眯起眼睛来,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挤出去,把全是血和灰尘的脸蹭的一大糊涂。

  不用看,光从即使阔别多年仍然熟悉的气味就能闻出来者是谁,他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尖,在笼罩着自己的味道中变了脸色。

  “你怎么回来了?!疯了吗!”他咬牙切齿道,将本来护着自己头顶的手移下来胡乱蹭了几下眼睛,这才重新睁开,在视线恢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及川往外面推,“你唔!”

  栗发警官带着明显怒火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小腿处的疼痛打断了。

  钢筋频率越来越大的颤抖似乎预示了某种危机的来临。春日川柊吾挣扎着坐起来,用尽全力伸出双手,护住了及川的后脑和头顶。

  之后是早已预想过会到来的坍塌。断裂的混泥土墙,向下塌陷的地板,砸下的砖瓦残块,像是一场再有预谋的雪崩,在一场能将所有事物都掩埋的巨响当中,一切都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他在这场全线的崩溃当中,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用双手紧紧护住了将他牢牢按在身下那人的头。不知道什么东西,他也不想猜又哪些东西,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之内毫无秩序的光顾了他没有任何掩护的手背。

  栗发警官唯一可以清醒的大概是,至少没有一块比较大的混凝土板砸下来,将他的手压在下面,或者说所有挡下过大过重的坍塌物的任务都被及川的身躯接下了。春日川柊吾用手护住男人的头,挡去了那些与钢筋泥版比起来微不可见的碎块,及川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下,用自己称得上壮硕的身躯扛起了所有落下来的东西。

  谁都没意识到,这种姿势已经接近一个拥抱了。

  刺穿小腿的钢筋被及川死死捏在手里,他在剧烈的摇晃中努力握紧了这个有着粗糙表皮的利器,拼尽全力让其维持在了还算稳定的状态,没有让它在剧烈的晃动中真的把春日川柊吾的小腿撕扯的血肉模糊。

  单手将钢筋和连在两端即使碎裂成不算大的块状也仍然沉重的混泥土拎起来的及川手臂上全是因为过于用力暴起的青筋,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把腿慢慢往下放。”

  春日川柊吾连忙配合着对方将钢筋放下的动作,将自己被贯穿的小腿往下慢慢放去,在钢筋两端的混泥土块终于找到支撑物,平稳落地后,及川才松开自己被磨出了道道血痕的手。

  四周黑的像是夜晚一般。所有倒塌下来的东西压在上方,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他就在及川靠身体开辟出的,唯一一片没有被掩埋的安全区当中。

  “我根本不需要你来救。”栗发男人道,他原本带着怒意的视线被语气中的颤抖击溃,让这句话原本锋利的尖端抖动成了奇怪的曲线,他咬住下唇,这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了一些,“你一直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他说着刺人的话,却不敢把自己被之前不断落下的残块砸的满是血的手从对方的头上移开,春日川柊吾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坍塌下来的东西压在及川的背上,男人撑在他头边的手臂一直在发着颤,连同满是肌肉的身体一起,但是却丝毫没有让自己往下压一点。

  疼吗。

  他在心里问道,之后又很快给了自己回应。

  怎么可能不疼呢,混泥土板砸下的力道就能将他的五脏六腑震裂,在内脏受损的情况之下,只要是发力就会牵连到溢血的内里,牵扯出连绵不绝又锐利的痛苦,及川现在完全是用蛮力,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了所有的重量,怎么会不疼

  及川看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以为是”这个词他很多年前就一直在听,当他决定要把警方引到这个混乱的小巷当中时,他就听了整整一天的自以为是。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自以为是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推给我,我根本不需要这些’

  ‘你为什么要自以为是的替我做决定?!’

  刚到他胸口高的男孩,眼中像是燃烧着火,但是及川并不会被这样的火光烫伤,他端着自己几年都不变的冷淡态度,反问他想要什么。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对面的男孩愣了许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这个问题又不了了之了。

  那时候,及川只当他是什么都不知道,被关在连光都透不进去的房间里这么多年,他大概早就忘记之前和外婆生活时是什么样的光景,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比他们这个地方好多少,所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愿意走。

  他带着家长的那点武断,给自己的孩子安排出了自己看来最好的道路,现在回想起来,比起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男孩倒像是有了答案,却不愿意宣之于口。

  “你那天。”及川开口时声音很是沙哑,他甚至无法做到大声说话,些微的气音从口中溢出来,反而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柔和。让他变得真正像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的父亲一样,“想说想要什么?”

  这个话题转变的实在是太过迅速了。

  春日川柊吾没有连接上对方的脑回路,在黑暗之中愣愣的泄出一句‘啊?’,后者这才意识到,他问出的这句话有多突兀,于是男人将快要溢出的血腥重新咽了下去,补充道,“离开的前一天。”

  栗发男人这才想起来那次的争吵。他抿了一下嘴唇,在及川的目光中将原本想要质问或是骂出的字眼都咽了下去。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还是什么情绪,在死亡面前,久远的恨意和气恼都烟消云散了,余下的散不开的部分被死亡这个字眼无限放大拉长,改变形状,变成了尾韵余长的苦味,和不甘、恐惧和其他的什么交融在一起,让他鼻尖发酸。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每一天都撑着头看向被钉死的窗户,想象着在外面晒着太阳乱跑时的样子,或者回想着尚在外婆家时和邻里家的孩子玩闹的模样,却在自由终于快要到来时死活都不愿意离开了。

  他当时想要说的答案是什么?有什么东西是比阳光、正常的生活、不再单调的菜肴、可以随时打开窗户的房间、新的朋友和一切只要出去后就能得到的,好的东西还要重要的,让他拼命想要留下。

  “我想”春日川柊吾的声音里都打着颤,话尾的声音不住变得有些含糊,有点像在撒娇的小孩,他吸了吸鼻子,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阔别了十余年的情绪又翻涌上来,“一直和你一起。”

  唯有这个当时十四岁的男孩说不出口的答案。

  “在哪里都行,一直待在家里也好,我只想一直和你一起。”

  就在那个狭小的家里。昏暗又寂静的地方,但是每天睁眼会有一条颜色像面包一样的小狗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尖来蹭他的侧脸。他坐在铺着厚毯的地板上,用自己尚有些稚嫩的动作给很少回来的雇佣兵包扎伤口时,后者会借着他所有注意力都在伤势上时沉默的看着他,抬起能活动的那只胳膊,用自己粗糙的指腹去蹭他柔软的侧脸。

  从未想到过的答案。

  及川一时有些愣神,随后,他从喉咙间溢出些许笑音。

  男人仍然想不明白对于春日川柊吾来说,那个透不进去任何一点光线的房间和自己这个几乎没有尽到过任何责任的父亲到底有哪一点值得留念,让他愿意放弃其他所有的东西,停留下来。

  但是及川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和里面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纯粹的情感,这句话足以将这个已经四十九岁的男人从内到外都击溃、消融成柔软的一塌糊涂的液体。

  他将手臂努力往里面移动了一点,顺着自己孩子毛茸茸的栗色卷发向下,最后贴在了后颈上,男人用自己满是茧的指腹和手心一下下磨蹭着他后颈处细嫩的皮肤。

  安抚一般的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

  “对不起。”他认真道。如果这就是男孩当时说不出口的答案,那自己的决定大概完全辜负了他不知道因什么而起的、浓烈又单纯的爱意。

  也许当时让他留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等少年将自己教的东西学个七七八八后,一直被黑布和木板蒙住的窗户大概也可以打开了,他会看着那张和熏奈子一模一样的面容一点点张开,带上属于男性的棱角,也会带已经长大的少年去见岩间,后者大概会直接被吓得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被自己带大的孩子可能也会成为雇佣兵,但是因为病症,他大概不会愿意让对方接触这种事情,那做情报工作也不错,比雇佣兵安全,岩间也可以教他很多东西。狭小的房间渐渐挤不下两个人之后,他们应该会换住所,选一个阳光更好一点的地方,有足够的空间,或许还能多养两条狗,反正那一片外面的流浪狗随处都是。

  想到这些,及川不住扯了扯嘴角,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这个答案可以盖过那么多其他的选择。但是但是,比起那样的生活,他还是‘自以为是’的,更愿意看现在已经成为警察的春日川柊吾,眼眸闪着光的样子。

  “你现在过得开心吗?”男人问这句话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的词汇幼稚又有礼貌到了岩间听见都会以为他是冒牌货的程度。从灰色地带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及川在接回男孩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克制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吐出任何粗鲁或低俗的脏话,甚至因为和一个有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待久了,在不经意间会学习他们那种说话方式。

  总之,这句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十分不符合他的性格,此刻却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开心吗?

  当缉毒警察很累、很苦,但是食堂足够好吃,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都会看见桌子上,明明自己忘记说了,但是武田大二仍然给他打包来的宵夜。经历过太多同事间的生离死别,睡醒时却总能感觉身上搭着刚好路过的同事的外套,像是在开盲盒一样。要在所有场合和朋友变成陌生人,但是他仍然可以溜进自己好友家里,一进门就扑到餐桌前把好友提前点好的外卖塞进嘴里。还有用各种仿佛特工一样的方式,从月山朝里那里接手的加餐便当。

  “嗯。”春日川柊吾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些足够滚烫和暖的记忆,眉眼都忽然温和下去。

  及川看着他,开口道,“那就可以抛下了,把之前的事情。”

  栗发男人脸上原本的表情退却了,有些愣神的抬头看他,却只对上了一双和自己颜色完全相同的眼眸。

  “既然现在过得不错,就把之前的事情忘掉吧。”

  及川看向面前这个尚未意识到自己到底还背负着什么东西的孩子。

  他从不久前那句道歉中,就明白过来春日川柊吾到底还在因为什么惶恐,也许是过去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潜移默化下变成了对于抛弃的恐惧,总之,他还困在过去编织成的网里。

  他笑着将辣味的咖喱饭送进嘴里,却并不喜欢这个对于口味清淡的人来说并不友好的味道,只是妄图从熟悉的气味里牵扯出什么来。

  连着打三份工的安室透都能收养一只小狗来调节自己过于紧绷的精神,连轴转的栗发警官却宁愿在一切工作结束后,窝在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的房间里对着电视机上吵吵嚷嚷的综艺发呆,也不愿意再去迎接一个曾经匆匆撇下自己离开的小生命。

  所有旧日的残影,变成了春日川柊吾自己画出的曲线,画地为牢般将自己捆死在回忆带来的恐惧当中。

  别把自己困在旧日里。

  及川说的话很简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逻辑。既然已经过得很开心了,有了朋友甚至是家人,那为什么还要因为早就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惶恐不安。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栗发的那人却像是被狠狠打了一下脑袋一样,表情都带着些许空白。

  春日川柊吾想要说些什么,他护在男人头上的手向下移动,却在贴在后颈处时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像是项链的绳子。

  很熟悉的触感。

  他低下头去,看见了之前及川返回来时,不小心从衣服领口滑出,坠在了衣服外面的项链,那个他曾经听男人提过的护身符,近看之下才发现有着过于眼熟的外表。

  “取下来吧。”及川低声道。

  于是春日川柊吾微微颤抖着手,将其取了下来,紧紧捏在手心里。

  那是他曾经做的项链,如果往上找的话,还会有那家福利院的刻字。在福利院里手工课程做出来的东西会被定期拿出去卖,以远超本身却又在合理范围内的价格,以此来换取善款,他在刚刚去福利院的手工课程里下意识选取了男人教他的方式去给项链打结,最结实的打结方式并不需要好的外观,于是他做出了所有孩子里最难看的项链,却还是被冤大头花大价钱买走了。

  现在这个冤大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你去过那里。”春日川柊吾的声音很是沙哑。

  男人没有应答。他当然去过,但也只是偶尔,所以错过了面包的离开和其他很多东西。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见了在后院的少年,他和另一个有着黑色头发,面容柔和的少年蹲在一起,认真哄着中间比他们小了很多岁的孩子,那个孩子有着过于特殊的外貌,面无表情,却在抬起头后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栗发少年的腰,让后者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转头冲着旁边那人说着什么‘小雾先抱得我哦’,眼眸明亮的像是融化的蜜糖。

  于是他买走了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出自谁手的项链,也放下了心里那点残留的东西,再也没有去过。

  下面的吊坠是及川自己加上的,不知道里面放的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护身符,但是他每次亲吻项链表面的神情近乎虔诚,大概真的是哪个很灵的寺庙里讨出来的吉签。小小的金属片,被春日川柊吾紧紧捏在手里,膈的手心生疼。

  他看了吊坠一会儿,抬头去看及川时,才发现他刚才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再也吞咽不下去的刺眼鲜血终于顺着唇角慢慢淌了下去,滴在身下那人的衣服上,晕开小片的血迹。

  这是一个告别的信号。

  随着血一滴滴落下,时间被拉长成为了一种可以看见,却又抓不牢的东西,张皇着向远处逃去。

  春日川柊吾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了,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贴在一起,他往前凑一点就能将额头与自己分别十五年的父亲相抵。

  “我”他从喉咙里泄出一声来,声音抖得几近哽咽,栗发的男人抬起头,在这种时候反而像刚刚离开生活了六七年的家,在陌生的医院被陌生的父亲带着离开时一样惶恐,他张了张嘴,问出了几乎是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父母这里得到的答案。

  “我让你骄傲过吗。”

  他说不清楚自己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或许是一碗没有任何味道的面条和面色如常将其全数吃完的男人,或许是被轻易打倒在地后粗喘着爬起来时看见的男人暗沉沉的眼神,又或者只是狭小却又空荡的房间。

  带着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情绪,他下意识张口,问出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唐突的话。

  及川安静的看着他。

  自己分别了十余年的孩子早已长大,拥有着属于成年人的棱角和身形,但是他看着那双圆润的、与自己有同一色泽的眼睛,却无端感觉自己在看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很久之前,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也是用这双亮而明媚的眼睛看着他,仰着那张在他梦里反复出现过的脸,用很低很小的声音,颤抖着问他。

  ‘我让你满意了吗?’

  十余年过去,‘满意’这个将小孩心里所有想法都能反射出来的词被长大后的春日川柊吾狡猾的替换成‘骄傲’,如果被旁人听去,大概只是以为这是一个孩子在询问自己现在的职业和生活是否让父亲高兴。

  但是及川了解自己的孩子,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春日川柊吾仍然是一个死脑筋的人,心里拧在一起的那点纠结大概从来没有消除过,即使刚才他说了那些话,栗发的男人仍然需要时间消化,然后才能自己和自己和解。

  他询问这句话,就像是在询问自己是否具有了价值,在他这个父亲的眼里。

  “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及川低声道,换回了这个春日川柊吾真正想说的词。

  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不需要去成为任何别人喜欢的样子,不需要为这些惶恐。

  栗发男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将他完全护在怀里的男人就再次开口了。

  “如果你一定要问,就真的把那个词替换成‘骄傲’吧。”及川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点温和的、和他完全不搭配的光,说出的话有些断断续续,“这样的话,我的答案大概会是一直如此。”

  “无论什么事情。”

  你一直让我骄傲。无论是第一次学会在狭小的安全屋里煮出一碗味道寡淡的鸡蛋面,自己离开家去寻找食物,还是在他教所有招式时努力再次站起来,都让他骄傲。

  不因为这件事情做得好,仅仅因为我是你的父亲,而你是我的孩子。

  因为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过的爱。

  及川低下了自己在废墟之下勉强可以活动的头,凑近过去,在自己孩子满是血和灰尘的额间落下了迟来的一吻。

  “做你想要做的。”

  做你想要做的,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春日川柊吾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含糊不清的吐出自己是个孩子的时候都不怎么会叫的“爸爸”这个称呼,抖着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终于将两人之前的距离完全归为了零,变成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拥抱。他哽咽着,蜷缩在父亲的怀里,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落在自己额头上的这个吻,又像是想要把原本欠下的那些、那太多东西都补偿给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样。

  泪水夺眶而出,春日川柊吾慌乱的亲吻着及川的侧脸,吻和自己一样被血与灰淹没的侧脸,亲他下巴上扎人的胡茬,泪水化在两人贴近的地方,到后面他颤抖着做不出其他动作,只是用侧脸贴着对方的,越落越凶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两人相贴的地方。

  拥抱的地方相接的不过只是冰冷破损的衣服,只有脸颊处是完全没有隔阂物的贴合在一起,一点点传递着两人体温的余韵。

  栗发男人昏昏沉沉的想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原本滴落在他身体上的,来自上方那人的血或是自己流出的鲜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冰冷刺骨起来,他将自己更用力的蹭在及川的怀里,用侧脸细微的磨蹭着对方。

  连视线都模糊起来,这次不是因为泪水。

  小腿从之前的拉扯中就开始不断往外溢血,身体流失的血液让他感觉全身都在发冷,从骨子里浸出来的严寒一点点席卷全身,带来死气沉沉的困意。春日川柊吾在困意当中没来由的感到恐惧,这和很久之前自己被划破喉咙时的感觉很不一样,那时候他清楚的知道羽谷缈没有划破他致命的位置,也知道会有援兵及时赶来将他送去救援队那边,那种时候因为止疼片,也没有疼痛。

  现在他才真正有再不做点什么,自己真的会死去的危机感。

  及川用最后的力气低下了唯一可以活动的头,咬住了自己护在身下的那人卷曲的栗色头发,向旁边用力拉扯。

  些许的疼痛终于将已经快要陷入沉睡的春日川柊吾唤醒过来,他努力想要从大片大片的浓黑当中醒来,但是眼皮却沉重的像是灌了铅一般。

  和疼痛一起传来的,是远处缥缈的喊声,很轻,落在耳侧却如同炸雷。

  “柊吾——?”

  “柊吾!”

  是松田阵平吗?

  春日川柊吾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起来,他想要撑起身子,想要发出声响来回应对方的喊声,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无论多努力,最后只是轻微的动了动指尖。

  失血带来的困倦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起来,栗发男人颤抖着睫毛,半响都没睁开眼睛,昏沉的大脑又转动了几下,终于意识到他已经陷入困局的身体需要更加剧烈的刺激才能醒来。

  但是他现在连活动手指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经历。很难,好像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变成了最沉重的金属打造的装饰品,拼尽全力挣扎却一次又一次失败带来的除了精力的消耗外,还有越来越沉重的绝望感。

  我真的能做到吗?好像连睁开眼睛都成为奢望了。

  ‘我答应你以后保——证不再这样,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活下去。

  ‘也行你保证不再犯,我保证再也不说气话。’

  真的不想失约啊,再不想想办法的话

  春日川柊吾咬住自己的后槽牙,在强烈的眩晕中努力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拼尽全力将自己被刺穿的的腿往后拉拽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移动了多少,可能不过几毫米,或者只是像指尖一样颤抖了一下,但是却足以让钢筋粗糙的表面磨过敏感至极的血肉,让从下方炸开的疼痛汹涌着带走了要将人闷死的困意和黑暗。

  春日川柊吾张开嘴,半响都没法声音,疼到几近失声。但是大脑却一点点清醒过来,他又借着好不容易到来的清醒移动了小腿,终于在疼痛中睁开了眼睛。

  入眼还是黑暗。

  栗发男人艰难的转过头去,借着从些许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伸手一点点在地面上摸索着,终于碰到了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

  那是他在天台坍塌之后脱手的手枪。

  将手枪握紧在手里时,他几乎被冰凉的表面冻得哆嗦了一下,努力了好几次才将食指搭在扳机上,用枪口对准了地面。

  枪声在寂静的废墟之上回荡,原本已经降落在这片满是血和尘灰的土地上的乌鸦被叫声惊起,展翅逃离了。

  在废墟之上寻找了很久很久的松田阵平顺着声音转头看去,随后猛然意识到什么,黑色的眼眸都被点亮了。

  男人将碎裂的混泥土块一点点移开,从厚重的云层中透出的些许阳光就透过这个不大的空隙探进去,照亮了里面那人的小半张脸。

  松田阵平一向引以为傲的手在此刻颤抖起来,他扯出了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着其他的,让男人几乎落下泪来。

  “找到你了”他喃喃道。

  春日川柊吾微微向声源方向转过头去,左侧眼睛包括小半张脸都浸在光里,与松田阵平对上了视线。

  后者手中的动作顿住了片刻。

  他的好友此刻格外陌生。

  他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又像是失去了什么,被钢筋贯穿的小腿已经没有知觉,血都快要流干一般,眼睛却亮的惊人,宛若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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