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_穿爱尔兰麻衬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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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2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欧巴]

  十一月底,新加坡已完全进入雨季。天气预报上的“特大暴雨”字眼全无变化,偶尔会让人有每日都重复着同一天的错觉。

  公司的情况日新月异,我的行程表五彩斑斓,提醒着我日界线的更变——当然,是往好的一面更变。

  凯文和我彻底撕破了脸。

  我已秘密地将此前的录音整理归类交给了乔瑟琳,这场漫长的潜伏终于盼来了曙光。COO方面作为集团嫡系反而不动声色,我感觉有些不对劲,特意准备了匿名的渠道,等到尘埃落定,再给他那边儿送份大礼。

  只要不是落到白纸黑字上的事,那就全都说不上十拿九稳。如今我们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实施着,时刻提防的来自身后的暗箭迟迟不见踪迹,我却无法克服这份多疑,无法劝说自己那只是杯弓蛇影。退一步说,即便我们大获全胜,集团仍旧在重要事务上对我司保有着相当程度的话语权,外力是赶不走的,要想取得平衡,就得趁早留后手。

  我手头的证据非常硬,只要大老板想动凯文,他即使不进局子也得脱层皮。

  问题在于,凯文虽非集团嫡系,到底又与钦定“太子”过从甚密,和BCG那边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要是不离场,那个秋后算账的局面,我哪怕就是想象一下,都觉得后背生寒。

  不过,凯文可没少利用COO。假如大老板当真做了重耳,“忘记”我这个为他打拼江山的介子推,东西交给COO一份,我在暗中至少又多了个敌人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真理是颠扑不破的。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是个平平无奇的周一。

  我请了一天假。

  今天我三十一岁了。

  时隔十年之久,三十一岁的我再次收到了来自我妈的红包。她倒是大方,出手四个六,我回了个更大的,她又发来个五位数。如此反复三次,我腻了,收下了她的钱,满足她的愧疚作祟。

  我没感谢她生下我,她也没祝福我生日快乐。

  只是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我妈发来一句:“如明年安全,你可带朋友来东京玩。我邀请你们看女排比赛。”

  我回复说好。

  这个懒觉睡得我很舒服,潘德小姐的床比我家的要硬一些,兴许是枕头的关系?只是我更喜欢床放在房间的正中,她的则贴墙放,中途有一次醒来,是我不小心踢到了墙,把我自己给吓醒的。

  她早就去上班了,临走前又在冰箱里给我留了早餐的半成品——现在是“早午餐”了。我没敢辜负这份心意,打开音响煎了鸡胸肉,又坐在吧台前将食物一一用毕。屋子的主人确实比我要会享受生活得多,就是这个听音乐的品味实在是很……老派。潘德小姐的CD柜里甚至有几张皇后乐队的黑胶唱片,但全都没拆封,家里也没有黑胶机,应该只是她的收藏。

  与她相反,别说是音乐专辑了,我家里的实体书都相当有限。勉强找了张尚能入耳的《小偷小摸(StickyFingers)》,我活动着肩膀准备热身,在窗前开始一天的锻炼。

  手机在桌上狂震,新一周的汇报与交接已进入白热化状态。我充耳不闻,这些事自有老黄操心,过生日的人应当愉快地享受生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潘德小姐给我下了死命令,今天如非情况紧急,否则我都不能工作:再无聊也不行,无聊了就翻书。

  我看了看她书柜里的这些收藏,反复扫视,反复浏览。

  她似乎仍保持着在校时的阅读习惯,涉猎甚广,又显然有轻重之分,非虚构类作品很少,大多都是现在工作上能用得着的专著或工具书。有少量几本小说,书脊显得很旧,抽出来之后我发现有明显翻阅痕迹。她在文学上品味与我相近,但到底专攻于此,书架上自然少不了名不见经传的冷门作家。

  我拿了其中一本翻看两页,继而又放了回去。严肃的文学作品似乎已难以成为我的消遣之选,我只是一行一行浏览着或新或旧的书脊:书主人的思绪是无法捕捉了,可那段时光仍然能够被想象。

  最后我翻起了《轻松学中文》的少儿版。

  潘德小姐的练习册上有大量笔记,她的汉字字迹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一笔一划极其工整,不过也明显看得出有的字是“画”出来的,而不是写出来的,笔画顺序想必一塌糊涂。我原本只是翻着玩,顺带帮她检查检查正误,不曾想每个单元的空白处都能看见她练字。

  女字旁写得不怎么样,上下结构的“李”字倒很不错。

  她练的是我的名字。

  窗外是倾盆大雨。

  我心中有止不住的暖意溢出。

  三点多的时候,潘德小姐通知我她可以在六点以前赶回来。我没料到她那边结束得那么早,手忙脚乱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准备。今天由我下厨是我提的主意,兴许是我信心满满的状态镇住了她——也可能潘德小姐就是单纯地不忍打击我的积极性——她象征性地鼓励了我,并表示不论如何她都会吃掉它们。

  我提前查过了食谱,至少这会儿不至于一边翻看手机一边忙碌。主食很简单,牛排嘛,是个人都能做,我已清理过血水、涂了层油放回保鲜室备用了;汤和甜点都是现成的;难的是冷盘。

  虾,中午用过午饭,我就煮熟并一只一只剔虾线剥壳。至于调味,这有点儿困难,我已决定相信网上查到的配方,材料精准到零点一克、用厨房秤进行调配。

  难的是蔬菜。

  准确地说,难的是洗菜。

  我已经搓了这颗西蓝花超过二十分钟,除却花蕾不间断地掉下来以外,它完全就没有被洗净的态度。如果是问我,我会觉得这颗西蓝花工作态度很不端正,应当送回垃圾桶重修“如何做好一颗蔬菜”——但不行。我没有备用食材。

  我拍了张“洗净、大约是洗净、我认为不太干净”的三种蔬菜合照给潘德小姐,附文字道:“你觉得它们看起来足够干净了吗?”

  发完消息后我又切去和我爸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仍然停留在前几日,他答复我说下周一的下午六点之后有空,可以同我视频。从朋友圈的情况来推测,他确实非常忙,有几个大单要签。我稍微觉得有那么点儿滑稽,毕竟就算是和我妈讲话我也不用提前预约:但我并未纠结于此。

  逝者不可追,我与他确实说不上多么亲近。

  潘德小姐的消息进来了:“我无法用肉眼判断。也许你可以试着摸一下它的皮,确保蜡都洗干净了。”

  潘德小姐:“不要再碰那颗西蓝花。”

  第二句话是全大写。

  我没反驳什么,在这种事上她比我要有经验得多。检查好了水果,桌上又传来一阵振动声。

  我点开来:“顺便一提,不管你洗了多久,假如你在用过手机之后直接接触它们的话……”

  潘德小姐:“你知道的。”

  ……我敢说她现在正握着手机偷笑。

  雨停的时候,我刚刚处理好冷盘。调味汁就在一旁备着,时间已接近下午五点五十。潘德小姐就快回到家了,我没来由地紧张,却说不出自己紧张的究竟是什么,是我有待检查的晚餐作业,是她,还是我努力去拆的“包裹”。

  我确实应该和我爸谈谈。自上次讲过我妈想要还钱的事之外,我们还没有说过话。

  我们近年来的联系着实有限。此前每几个月,他至少要给我打一次钱,那时MSN如日中天,我们好歹还能通过无法克服的网络延迟不咸不淡地交谈那么几句;申请博士以后,因为有助教奖学金,连这种金钱来往干脆都省了,他言简意赅,我也谨守沉默。后来,答辩前后,我尤其忙,进了A社,联络不增反减。到新加坡以后我曾回国一次,祭拜外公外婆,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还舅舅的钱。我爸也跟着去了苏州,只上了炷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几天我们说过的话还不超过十句。

  大约是那时候起,我们间的联络就变得屈指可数了起来。分明已经进入了移动互联网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前所未有地便捷,可翻翻我们的聊天记录,内容几乎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给他拜年。今年春节我有意没同他发消息,结果他也确实没有发任何消息给我:应该是根本就没往那方面考虑过。

  回想年初,由于疫情偶然联络、又因着我妈的事多说了几句话,到了年末,我们又当真能推心置腹地谈一场吗?

  阳台仍带着暴雨的水汽,我拉开了门,面对城市,背离手机。

  铜制的沉重雕塑托起我的右臂。袖子一下子浸湿了,金属带走我的体温,从无知无觉的手肘开始。

  身后的智能锁响了,我的手机也适时也在桌面摆动两下,像离了水的鱼。

  我没有回头。

  他应该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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